學術研究寫作的文風不僅僅是文字流暢、話語平實的問題,也存在寫作者本人真心投入和靈魂在場的更深層次的事情。我們站在梵高的畫作和米芾的作品前,往往瞬間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打動,就像聽一場好的學術報告,會有一種游離于話語的思想撞擊深深地刺痛我們。這就是有靈魂的場境存在。 好的學術文章,必定也是有靈魂的文字。這應該是好的文風的基礎,甚至是最大的文風問題。文字和話語只是一個主體向我們傳遞精神意向的工具,一種假大空的齊整排比句式、一個缺乏熱情和真心的華麗詞句和膚淺的心靈雞湯誘惑背后,掩蓋不了蒼白的無腦性空洞。記得看過一個視頻,指揮大師卡拉揚在糾正了柏林愛樂樂團樂手的輕重緩急之后說:“先生們,現在把你們的生命投入演奏中去。”在他看來,音樂演奏并不是一種工具性的技巧,而首先是音樂家內居于藝術的生命涌現。 學術寫作何嘗不是如此?青年馬克思在寫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時,并不是為了寫作漂亮的文字,而是每個字段都充滿著對工人階級的感情和對資產階級雇傭制度的憎恨,這里呈現的詩性話語中內嵌著人類理性的光芒;而在多年之后的《資本論》第一卷中,我們看不到資產階級經濟學家那種學究式的理論分析,有的是對人類解放的憧憬下科學分析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和經濟物相化空間中的隱秘奴役機制。在這些充滿對無產階級感情的文字中,我們可以直接感受到馬克思那顆與人的全面自由發展共同跳動的心。 在今天這個數字化時代中,一些人的學術研究寫作可能已經從二手文獻的“漂亮”拼粘,轉向AI工具的亞主體生產,這種文字是流暢的,甚至有比活人“掉書袋”更強的大數據“博學”,但是,AI永遠替代不了的東西,是真實生命中那種有靈魂的存在。(作者:張一兵 南京大學文科資深教授) |